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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he Great Gig in the Sky
Summary
柱合会议结束后,小主公问起了两人今后的打算
Notes
⚠️角色死亡。本文的设定是炭入队到决战过了三年,大战结束时风水已经24岁
Chapter 1
不死川实弥说,他打算去旅行,而且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了。
宇髓得知后,建议他每到一个新的城市,就发电报告知在何处下榻,停留几日,以及下一站的计划,再由自己用鎹鸦转告其他人。
“我们都很关心你,你可不能拍拍屁股走人后就杳无音信了啊。”宇髓说。
不死川实弥在早樱盛开的季节踏上了独行的旅程。卸下所有重担之后,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就成为了一片自由的热土,他没有理由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。宇髓按他寄来的旅馆地址回复电报,有时电报局处理晚了,或是邮差送得慢了,不死川已经按计划离开,电报单则被退回。几番拉扯后双方达成了妥协:宇髓向小主公申请了一大群鎹鸦以便尽快回单,不死川收到回单后再继续他的旅程。通信就这样建立起来。发来的电报通常都很长。远方每个人的声音,他们的现状与问候,被鎹鸦带给宇髓,细心收拢和精简,再译成脉冲序列送往不死川所在的城市,最后压在一张薄薄的纸上。他几乎能感受到墨水的重量。
然而来自富冈义勇的往往只有轻飘飘的四个字,谨祝安好。富冈从不讲自己的事,他仅能从旁人的讯息中拼凑出只言片语。真不愧是高高在上的水柱大人,他想,连祝福都像施舍。
十月底时他已在外漂游半年有余,宇髓慷慨地发来一份冗长的电报,不死川边读边估算着对方一共花了多少钞票,不禁感到毛骨悚然。对方说,他下个月打算在音宅给不死川办生日聚会,已经提前邀请了很多人,所以不死川必须来,否则就是辜负了自己的心意。不死川捏着电报单,无声地骂了句霸道的混蛋,嘴角却扬了起来。宇髓接着写道,富冈的身体出现了明显衰弱迹象,上下狭雾山已经有些吃力了。
幸好他的培育师还能照顾他,不死川想,否则断了条手臂又身体不好,大概会过得很辛苦。他在蝶屋休养时曾与那位隐居山林的老人有过一面之缘,天狗的长鼻子指责似的直冲门面,让他无端地感到心虚。能够带着完整的身体安然退役,又用自己的性命给鬼做担保,这位前水柱必定不是一般人。当时他们闲谈几句,富冈义勇成了为数不多的共同话题。对方说,义勇这个孩子本性太过温和,他原不该拿刀的。
不死川叹了口气,叠好电报单,突然决定给富冈义勇写一封信,一封亲手书写、而非电流信号解译而成的信。他打算交待些旅行见闻,那或许能给对方的隐居生活带来些许的新鲜感。
文艺男青年伊黑小芭内曾捧着甘露寺的信,一脸痴呆地向他感叹见字如面,可惜现役时的他对此嗤之以鼻。不死川实弥习字不久,字迹歪歪扭扭,遣词造句粗糙,但无需担心字数,洋洋洒洒写了几大张。完工后他皱眉看着成品,觉得对方大概会浪费不少时间辨认他的字迹,便想请人重新抄录。可如果不是亲手写的,和发电报又有什么区别?于是机械地誊抄一遍,抄得眶骨酸胀,两眼发直,一边唾弃自己废话连篇,絮叨得像个上了年纪的人,甚至几次想把信纸揉碎扔了,但这种冲动又几次被莫名的期待遣散了。压印火漆,贴上邮票,扔进——他赶忙回过神来,仔细检查一番后发现邮票的金额贴少了。不死川又暗骂自己愚蠢,想揭一张下换成大额,但胶水几乎干涸,邮票太小,他的手指太粗,撕扯的动作也太过浮躁。邮票被他撕破了,一部分留在了信封上。
懊恼归懊恼,不死川只好再买张新的——幸好信封没撕坏。他望着信封上富冈义勇的名字,柱合会议上那张释怀的笑脸再次浮现在眼前,只觉得富冈义勇也像一张贴错的邮票,等到试图纠正的时候,已经面目全非了。
不死川实弥踏上了赴会的归程。他沿路买了太多纪念品作为伴手礼,以至于包袱拥挤,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。生日那天富冈义勇大概是按自己的食量做了过量的萩饼,说实话味道差点火候,对方直勾勾的眼神也盯得他心里发毛,甚至开始怀疑萩饼被下了毒。但他还是很给面子,一概吞进肚里,胀得他怀疑自己当晚就会因为积食而暴毙,而宇髓这个疯子居然还想继续灌他酒。觥筹交错间大家询问他未来的计划,不死川说,明天下午他就会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——这也许是此生的最后一个冬天,他要去看全日本最壮丽的雪景。
第二天中午,他毫无预兆地被富冈义勇邀请去吃鳗鱼饭,吃完后对方又执意要将他送到火车站。不死川心里一惊,看着那人脸上认真的表情,竟有些难以想象他们分别的场景,萌生了退缩的想法。可富冈倔得像头驴,怎么也推脱不掉,他只能任由对方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一路上那人半句话都没说,直到他的双脚登上车厢,衣摆被突然拉住了。
富冈问: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
不死川回头俯视,心想有问题就好好问,在公共场合拉拉扯扯的做什么。又很想发笑,因为多年前每当他即将出门时,弟妹们也是这样,像小狗一样在一个需要他俯视的角度,拉着他的衣摆问同样的问题。
“你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,就两个多月,在那之前别死了啊。”不死川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,“今天让你破费了,下次我来请客。”
“好。”对方说,侧身为身后的旅客让道。不死川走进车厢安置好行囊,倚在窗边,富冈又追过来问:“你还会给我寄信吗?”
“只要你不嫌弃。”不死川说,余光瞟见边上有两人隔着车厢紧紧拉着手。
“我很喜欢。”那人沉默了几秒,又补道:“一路顺风。”
广播响起,火车即将启程。富冈义勇倒退几步朝他挥手,半长的黑发与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飘荡,看起来十分单薄,但脸上仍挂着微笑。真是个逞强的家伙。
不死川也挥挥手,喊了句再见。他忽然担忧起了自己刚才许下的承诺:那天母亲出门前也是这样与他和弟妹们道别,回来时却不认识他们了。如今他从等待的人变成了离开的人,真的还能见到今日的送行者吗?
月台熙熙攘攘,富冈的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,像条细小的沙丁鱼。他看到对方被一个匆忙赶路的旅客撞到了,踉跄几下,慌张地收回手臂去撑柱子以维持平衡。不死川下意识就将上半身向窗外探去,脱口而出:“富冈!”
就在这时,汽笛呜呜地响了,将他的声音盖得几不可闻。火车开始加速,他的余光瞥见边上的两人,依然紧紧拉着手,车厢外的那个人正跟着火车奔跑,跑到月台尽头时还是把手松开了。他又看到富冈义勇站稳后低头揉了揉眼睛,又抬眼注视着自己,渐渐地远去了。
不死川的一路并不像富冈祝福的那样顺风。火车在相隔很远的两站之间抛锚了,当时已是黄昏,维修人员第二天早上才能到达,乘客们只好在原地将就一夜。许多乘客下车透气,不少人爬上了车顶。不死川也挣扎着爬了上去。
他并非没有在乘车途中路经过如此广阔的区域,但还是第一次有机会得以停留。在车顶坐下时正是蓝调时刻,视野内没有任何建筑物,铁轨像把笔直的刀,火车是一座孤岛。天际线是圆的,天空是圆的,大地是圆的,呈现出醉醺醺的色彩,如同两面棱镜,将他投射在一个虚幻的倒影里。不死川仰头,感觉自己轻飘飘的,变成了空中的云朵,月亮在他的身体里穿行。三岁的就也曾向他索要天上的月亮,那时他只当是童言无忌,现在却觉得自己真正拥有了。
我要把此刻感受到的一切写进信里,寄给富冈,不死川想。暂时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词藻去描绘,但他还有很多时间,不需要着急。等到离开雪国的那天,他一定已经写完了。
不死川在札幌靠近电报局的旅馆暂居。至于信,他写了又扔,扔了又写,总是不满意。废纸团铺满了屋子,唯一的成果是字迹越来越端正了。有时他会想,也不是非得描写那天的光景,因为他后来还看到了许多美丽的景致。但是没有任何一处比得上那次抛锚火车顶的日落月升。
大晦日的前一天,不死川又收到了电报单,上面写满了新年贺词。宇髓或许是担心年底信件积压,掐好日子提早发送,期盼他能在元旦当天收到这封电报,但没想到邮差的工作态度太过积极,给送早了。来自富冈义勇的讯息终于发生了变化,谨祝安好变成了新年快乐,后面还添了一句:我在等待你的信。
不死川苦笑了一下,他还没有写完呀。
旧的一年过去了,他依然没有把信写完。深夜他躺在床上正准备入睡,突然听到清晰的敲击声。有人在叩他的窗,持续的,不规律的。他从床上跳了起来,深更半夜的,谁要找他?邮差早就下班了,旅馆老板往往叩的是门,而且会边叩边说明来意。他只好大声询问:“哪位?”
没有人回答,只有呜咽的风声。不死川提高了嗓音,又问了一遍,来者依然没作出任何回应,只是执着地叩着他的窗。他披上外衣,猛地拉开了门,打算看看到底是哪个恶作剧的混账。但门外只有黑夜,别无他物。
不死川无语地关上门,走回床边。还没等他把外衣脱下,那敲击声再次响起,比刚才更加响亮。他忍无可忍,拳头发痒,决定把人揪出来再揍上几拳。但第二次走向门时,不死川突然感受到一股阴风从窗边窜入,激得身体打了个寒战——他明白了,只是窗子没封好,被狂风吹得与窗框碰撞,这才发出了敲击声。那不过是风,别无他物。
不死川往窗框里塞了条毛巾,敲击声消失了。
第二天早上敲击声再次响起。不死川带着黑眼圈从床上一跃而起——这次是真的有人找他。他打开门,发现雪竟在一夜之间已经积得没过了他的小腿肚。那人说,这原不是他的活,他本职是做译码和抄写的工作。今天邮差都放假了,这封电报单标了加急,距离又近,他才特意跑了这一趟。不死川感激不尽,赶紧给人递上热水,又塞了些糯米点心。对方把点心塞了回来,告诫他从今天开始少出门,囤点物资。家家户户都在加固屋顶,暴风雪还会持续多日,这天气已经不适合行路了。
不死川坐到炉边,拆信封的手有些发抖。信的内容让他如坠冰窟。宇髓说,富冈病重,大概活不了多久了。如果还想见他最后一面,请尽快回狭雾山。
他只来得及抓上钱包和外衣就拼命往电话局跑,跑得喉口直泛血腥味。体温在冰天雪地中高得吓人,让他产生了又要开斑纹的错觉。不死川从没打过电话,只知道这是他所了解的最快方法。但是函馆的轮渡公司告诉他,由于风雪逼近,开往青森的渡轮从下午开始停运,最后一班今早已经离港了。
他在原地愣了一会儿,然后机械地往回走。风雪更大了,雪在地上越积越厚,不死川几乎看不清路,只觉得头晕眼花,每一步都极其吃力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着回到下榻的旅馆的。脱掉湿透的外衣,坐在炉边烘烤冻僵的四肢,吃了点刚才被塞回来的点心,又看见桌上写了一半的信,不死川才渐渐从解离状态中恢复过来。
恶劣天气持续了十几天,积雪几乎将整座城市掩埋。雪停三日,他勉强出了趟门——白茫茫的,什么都没有,边挖边走,唯一见到的人是一具饿殍。又过了十几天,城市渐渐恢复了原有的秩序,通往函馆的铁路全线恢复时已是二月六日。
从札幌到东京需要整整三天,他甚至不知道富冈义勇是否还活着。万一、万一神明愿意赐予些许的宽恕,他还能见上昔日同僚最后一面。
Chapter 2
听完不死川实弥的话,富冈义勇暗暗羡慕起来。自己起居不便,已经无法妄想这种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了。不出意外的话,他只剩下不到一年,应当多多陪伴鳞泷先生,尽量不让他老人家留下遗憾才是。
于是富冈义勇回到了狭雾山,与鳞泷左近次一同守着那片不大的坟墓。有时宇髓拉着他下山闲逛,算作隐居生活的一剂调味品。富冈本就缺乏理财观念,在宇髓的怂恿下变本加厉,给弥豆子送去的礼物常常令灶门兄妹大惊失色。兄妹俩也常来鳞泷先生的屋子,有时带上他们的朋友,寂静的山间便热闹起来。他看着活蹦乱跳的炭治郎,就像看着以前的自己。
富冈很快习惯了独臂的生活,但那截不存在的肢体会在夜间抽痛。这让他梦到决战的战场,剑士们的血泪流成大河,将那些尸首漂起来,送到连鸦雀都无法到达的地狱尽头。结束的那天,许多还能活动的队员参与了尸体的辨认工作。有几名队员想要将水柱大人的右臂找出来安葬,但他的右臂没有任何显著特征,可用于识别身份的日轮刀也早已从手中脱出,队员们在残肢中摸索了两整天,只找到了他的断刀。
如果那时他还醒着,一定会阻止他们干这种傻事,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了。有一天他走出自己的病房去找神崎葵,在走廊上听到伤员们的闲聊,说有个参与尸体辨认的年轻队员自杀了。他又在转角处里遇到了不死川实弥,两人并排走着。他们弯进另一条走廊,前面有个缺了左小腿的队员,撑着拐杖走得缓慢,于是不约而同跟在他身后。那人却猛地回过头来,歇斯底里地吼叫着:“滚!!别跟着我!!!”
两人都愣在原地。那人转了回去,没有道歉,兀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。他们还从未遇到过态度如此嚣张、言语如此冒犯的下级队员。富冈猜测,自己的表情一定相当难过,因为不死川居然开始安慰他。对方说,这不是我们的错,也不是他的错,你别怪他。也许他的战友就是从背后被鬼偷袭,惨死在了他身边。
富冈听完只觉得更加难过。每一个加入鬼杀队的人,都留过遗书。这些人的肉体幸存下来,灵魂却永远被困在了战场上,溺死在那条大河里。因此他认为自己是幸运的,至少能够还算完整地活着,神志清醒地陪伴自己关心的人左右。事实上富冈每天都过得很开心,因为生活中总有无数值得期待的事物,来自不死川实弥的讯息也算一个。他读着电报单,有时想起他们曾经的日子,不死川怒气冲冲地找他训练,对彼此肉体的伤害往往点到即止,那些怒气于是发泄到了别处。最过分的一次,不死川将他的队服从后背对半撕开,就像撕裂他的脊椎。富冈义勇趴在地上,想着幸好对方撕的不是羽织,否则自己很难不动真格。他试图缓和气氛,说,不死川的队服从正面裂开,我的从背面裂开,真是太对称了。结果直接把不死川气跑了。一个容易发怒的人,一定也容易被哄开心,只是自己还不知道方法罢了。
宇髓的鎹鸦来得很规律,虽然只有寥寥数语,但每个字都是千里之外的足音,让他能够继续安心地等待下去。他们或许就是合不来的,富冈想。为了少惹不死川生气,回信时就少说几句话吧。
富冈义勇收到了不死川实弥的来信。很长很长的信,字迹笨拙,逻辑混乱,内容是平铺直叙的旅行见闻。这些朴素的文字让他向往起了远方无拘无束的生活,可惜这个愿望此生已经无法实现了。他觉得自己理应亲笔回复,但邮政的速度太慢,不死川连等待电报单寄送都有些勉强,他的手写信想必是寄不到对方手上的。宇髓说不死川会在二十四岁生日那天回来,那么当面交流也不算迟。富冈于是将信又读了几遍,好好地收了起来。
为了帮忙筹备不死川的生日聚会,他提前住进了音宅。生日当天,富冈突发奇想,天色才刚泛白就起床开始做萩饼。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那人喜欢哪种口味的萩饼——之前发电报的时候,一次都没有记起来要问。只好两种都做一些。由于只给鳞泷做过帮厨,富冈根本没有把握火候的经验,红豆第一次煮得太硬,嚼起来像沙子,第二次糊成泥,勉强算做豆沙。他又试着把火调小,蹲在灶前看着气泡慢慢翻滚。
须磨担忧地看着这人钻牛角尖的样子,提出要帮忙一起煮糯米,因为煮糯米的火候也不好把控,头几回难免失败,却被无情回绝了。须磨伤心至极,吸着鼻子跑到宇髓面前告状。宇髓连忙安抚好老婆,但富冈不知为何也不让他帮忙,他只好站在灶边直叹气。
不死川实弥果然回来了,还给大家分发了伴手礼,大多是各地的手工艺品。富冈想起那封长长的信,觉得自己今天该做些回应了,但在真正见到对方的那一瞬间,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。他只能端上自己奋斗了一整个早上的最终成果,对不死川说,生日快乐。
不死川二话不说开始进食。富冈试图通过观察表情来判断对方是否喜欢,可那张脸似乎时而痛苦,时而满足,天平一般来回倾斜,他的心情也变成指针随之摇摆。可能是他出神地盯了对方的脸太久,不死川抬眼瞪了他一下,富冈赶紧把视线转移到萩饼上。但确实是全部吃光了,他也就将此当成了不死川对他厨艺的认可。接着大家将稀客团团围住,询问接下来的计划。不死川实弥说:“我明天下午出发去北海道。”
人们又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。富冈知道北海道很远,远到他们或许又有很久不能再见面,但讯息还能沿着海底电缆奔向彼此。这已经是最大的幸运,他也不该再奢求更多了。
翌日清晨,一觉过后的富冈回过味来——那些萩饼大概是不好吃的,不死川不想当众驳了他的面子,才全部吃完了。他有些愧疚,提议请客吃鳗鱼饭作为补偿,对方也答应了。吃完后他又提议要送行,却被一口驳回了。
“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。”不死川说。
一点都不危险,富冈想,不死川就是在找借口。他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,一路随到了火车跟前。眼看着那人登上车厢,富冈心里忐忑,下意识就拉住了身前的衣摆。
“你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。
“你明年生日的时候我会回来的,就两个多月,在那之前别死了啊。”不死川弯起眼睛笑了笑,“今天让你破费了,下次我来请客。”
“好。”富冈边回应,边听到身后焦急的旅客咂着舌跺脚,分明是等得不耐烦了,只好侧身让开了道。不死川实弥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车厢里,他转头望着延伸向北方、看不到尽头的铁轨,觉得还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。半分钟后对方出现在窗边,他于是跟了过去。
“你还会给我寄信吗?”
“只要你不嫌弃。”不死川说。
富冈松了口气:“我很喜欢。”又从脑袋里搜刮出一句吉祥话:“一路顺风。”
对方点了点头,眼神虚浮,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。富冈后退几步,与站台上的无数人一起挥动手臂,不死川也回应了他。就在这时,他感觉自己被人猛地撞了一下,瞬间失去了平衡,连忙用仅剩的手臂努力寻找着力点——随便什么都行,否则就要丢脸地摔倒在地了,他不希望在分别的时刻还让不死川目睹自己如此狼狈的模样。好在他摸到一根柱子,勉强站稳了。
人潮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混乱地交织着,夹杂着撞击的眩晕,汽笛鸣叫,香烟味呛得他眼睛发酸。富冈本能地抬手揉了揉,泪眼婆娑间看到不死川实弥对自己喊了句什么,但他没能听清。一股风吹开了向外的道路。火车动了。
不死川实弥离开后就进入了隆冬,富冈的健康状况也随着气温迅速下降。斑纹的反噬来势汹汹,他先是咳嗽,再是咳痰,最后是咳血。香奈乎想让富冈义勇住到蝶屋进行治疗,但山顶与山脚的气压差很大,病人已经不适合挪动了,卧室于是改造成了病房。几天后看望他的人排着长队,一个接一个地关心问候。他想,银行里的柜员每天过的大概就是类似的生活,队伍如同生生流转的水龙一般无穷无尽,锁链似的,快要把他缠窒息了。
所有人都来看他,那么他估计是快死了,因为炼狱的丧仪也是这般拥挤。炼狱是在寺庙里火化的,火焰直燎到云彩上去,那真是非常适合炎柱的告别仪式。富冈不禁也设想起了自己死后的情景。他不想被埋在鬼杀队墓地里,而是希望能像锖兔那样,全然地回归这座养育过他的山,以另一种方式陪伴他如同父亲一般的恩师。
那天炭治郎四人一直陪他到将近日落才打算离开。离开前弥豆子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眼泪缓缓流了下来。富冈想说些安慰的话,可想到六年之后,炭治郎也会面对与自己相同的命运,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他看到炭治郎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。弥豆子的手很温暖很温暖,自己的手却是冰凉的。她握得有些太紧,就好像要溺水了。富冈义勇忽然开始担心,自己会不会像漩涡一样,将她身上鲜活的热度吞噬殆尽。
“你把我的手捏痛了。”富冈说。
弥豆子放开了他,抱歉地眨眨睫毛。可是炭治郎和善逸也眼泪汪汪地看着他,富冈觉得自己还是得说些什么。
“我这辈子过得很充实,你们不需要为我感到难过。”
话音刚落,其他三个人也哭了,富冈感到不知所措。他说的话为什么始终在起反作用?最终还是炭治郎先稳定了情绪,说:“我们明天还来陪您说话。”
富冈想说,不说话也行,能见到你们就足够开心了,但话语被一阵难以压抑的气流推了回去,他开始剧烈咳嗽。弥豆子赶紧擦干眼泪,坐到床边轻抚着他的后背。富冈又断断续续地说:“你们快回去吧,天要黑了。”
一月下旬,宇髓带着全家来看望他。富冈问:“不死川呢?我一直没有收到他的消息。”
宇髓于是告诉他,海峡对岸遭遇了罕见的暴风雪,积雪深度超过了六尺,多处电力线路被压断,人们的一切生活包括水陆交通全部停摆,电报和邮件都寄不到了。
富冈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担心起来,问道,不死川会没事的吧?宇髓又说:“你给我好好养病,别瞎操心了,不死川身上有的是钱,还能被活活冻死饿死不成?还是给熊吃了?熊打得过他吗?政府会优先恢复大城市的秩序,我们很快就能收到他的消息。要是他食言了,没能在你生日那天回来,我一定来得及把他抓过来给你赔礼道歉,毕竟我跑得比火车还快。”他的语速更快,一口气说了一大段,急切得像是想要说服他自己。
可是到了二月七日,不死川实弥依然杳无音讯,富冈问了最后一次,不死川回来了吗?
宇髓恨不得把自己扮成不死川实弥来骗富冈义勇,哪怕能让对方开心一点点。富冈盯着宇髓的脸说,没事的,帮我把他的信拿来吧,谢谢你。
富冈最后读了一遍,又将信纸整齐叠好,递了回去。我已经没有遗憾了,他想,见到了字,就和见到本人一样。不死川的信太长,集中精力把它读完就消耗了他的全部心神。富冈说,我累了,想要睡一会儿。
Chapter 3
不死川实弥赶到狭雾山时富冈义勇已经下葬了,悼念的人群也已散去,只有炭治郎和宇髓一行人还在陪鳞泷左近次。鳞泷没有戴面具,皱纹丛生的脸看起来非常疲惫。富冈义勇死在了二十五岁生日当天,坟墓上的土还是新的,碑也是新的,紧挨着的墓碑却已经很陈旧了,上面刻的名字是鳞泷锖兔。他听说前水柱没有成家,这大概是对方曾经收养过的孩子。
而后宇髓叫他去音宅吃晚饭,吃完后递给他一张洗好的胶片,说本来想寄给你,但还是决定亲手交给你。不死川对光一看,是他和富冈一起吃鳗鱼饭的相片。记忆拉回到那个深秋的中午,不死川问,这是谁拍的?
宇髓说:“当然是我拍的。你过完生日的第二天,富冈跟我说,他喂你吃了那么多难吃的萩饼,觉得很对不起你,问我有什么好的补偿方法。他看起来很不希望你走,我就建议他请你吃鳗鱼饭,这样可以和你多待一会儿。那个华丽的鳗屋也是我给他推荐的。我想机会难得,就偷偷给你们拍了一张。”
不死川想,宇髓的本职工作水平真是精湛,将近两米的人像老鼠一样溜进高级餐厅,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。这时对方嘿嘿地笑了起来,说你知道吗,我给富冈看这张照片的时候,他整张脸都红了,好久不愿意跟我说话,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为情的样子。又换了个愤愤不平的语气指控道,相机这么时髦的西洋玩意我买来是为了拍老婆孩子的,拿来拍你俩完全是暴殄天物。而且你看完相片的反应怎么如此冷淡,良心是不是被柴犬吃了?富冈去世前一天还拿出你写给他的信读呢。
不死川又问,那封信现在在哪?宇髓说已经和人一起埋了。
不死川没有再离开东京。在外漂泊了大半年,他已经有些累了。开春后,他能明显感觉到身体不如之前那样硬朗了,偶尔会显露出难以掩饰的疲态。他突然有些埋怨富冈义勇,那人估计也有过与他相似的经历,却什么都不肯告诉他,什么经验都不肯传授,害得他现在对自己身体衰弱的过程感到惊慌和无所适从。宇髓估计也看出了他的变化,某次去音宅做客时,对方提出了同住的邀请。
“得有个人照顾你呀。”
“我才不要你照顾呢。”
“嫌弃我是吧,那让我的老婆们来服侍你,好不好?”
宇髓的三个妻子笑作一团,不死川的脸涨得通红,怒吼道,这种玩笑也是能开的吗!
但宇髓没有笑,他说:“我不是在开玩笑。不死川,你真的需要被人好好照顾。”
不死川最终还是在音宅住下了,因为宇髓三天两头去风宅骚扰他,他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来回跑。况且音宅足够大,彼此之间互不干扰,不死川偶尔帮他们照看孩子,相当乐在其中。宇髓一家在春分日出门祭拜亲人,将幼子留在了宅子里,不死川抱着他站在庭院的樱花树下,断断续续地哼唱哄睡的歌。被风吹落的花瓣停在他的睫毛上,不死川突然而然地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,一种从内心深处翻涌而起的、新鲜而冰冷的不安。襁褓中的婴儿,脆弱得无法承受死亡的重量,他害怕会让这个崭新的生命沾染上自己的暮气。于是他像个懦夫一样把孩子放进了摇篮,没敢再碰。已经完成的曲谱,休止符林林总总,但终止线就在那里。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跟随韵脚一步步迈向结局。
那天晚上不死川做了个噩梦,梦到了他见到的第一个死人。小时候拉板车挣钱,有天一个女人找到他,问能不能拉尸体。她的丈夫出海时淹死了,尸体被冲到几里外的滩涂上。不死川拉着板车来到海边,那个男人全身膨胀,面目可怖,容貌难以辨别,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。没有人愿意干这活,因此他的妻子许诺了可观的报酬。
玄弥常与他一起去拉板车,但这次被他支开了。那个男人躺在板车上,涨得很鼓,盖着白布,像个巨大的月见团子。把手上的木刺扎进他的手心里,但他真正担心的是会不会有一根木刺把那脆弱的皮扎破了,团子不堪重负,馅就会溅他们一身——那样的话他大概是拿不到报酬了。死者的妻儿在他耳边哭泣,听久了让人厌烦。有一瞬间他又希望那具尸体是他的父亲。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,可如果板车上躺的是他自己,母亲和弟妹们又该怎么办?不死川突然后悔了,他今天应该把玄弥一起带过来,他到底该怎么办,他——
不死川惊醒了,满脸都是泪。
很快夏天也来了,梅雨季过后是一段无云无雨的日子。按常理来说,毫无保留的晴天往往让人类心情愉悦,不死川却讨厌极了。无论前一天发生了如何不幸的事,明日的阳光总会准时送达,让所有悲伤无处遁形。每天都是单调的重复,他甚至难以感受到时间的流逝。幸好我的生日不在七月,不死川想,否则死在今天还是明天,好像都没有任何区别。幸运的是,夏天也过去得很快,逐渐变黄的秋叶让他终于拥有了一点活着的实感,但健康状况也急转直下。宇髓说:“富冈之前也这样,仅仅是一夜之间的事,可你还能下床走路,比他要好多了。这只是一场小病,我的下一个孩子要你来取名。”
在他生日前的一个月里,不死川也并没有像病入膏肓的富冈那样切实感受到死亡的逼近,却听到了钢铁般的秩序推进的号角声。这是一种慢性病,号角声响了,就偶尔发作一下。身体情况则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状态,失眠,吃不下东西,像个老年人,但精神尚佳,甚至还能出门逛逛,可走不了多远就需要休息很久。在生日的前一天清晨,不死川决定去海边走走,虽然有些远,但应该能在日落前回来。然而他远远高估了自己的体力,走到最近的海滩时,他只剩下了一个念头:我今天不想再多走哪怕一步了。
海边的风很大,光线又十分强烈,不死川眯着眼睛,觉得自己像一条风干咸鱼。但海浪的声音实在好听,让他久久不愿离开。估摸坐到了下午,他正在咀嚼自带的干粮,就看到一个渔民拖着一条独木舟走了过来,把它扔在了滩涂上。他问:“您不要这条船了?”
渔民说:“这条旧了,我下午要做条新的。”
不死川又问:“可以卖给我吗?”
渔民摆摆手:“我本来就不要了,你直接拿去吧。”
渔民匆匆离开了,大概是急着去做他的新独木舟,不死川则拖着那条船朝海水走去。独木舟看起来很小,其实相当重,离海水可能只有二三十米,但不死川觉得自己拖了至少一个小时。海水浸透了他的鞋袜,直至能稳定地漫过脚踝,船才漂浮起来,他像个真正的年轻人那样,砰的一声跳了上去。小船猛地摇晃几下,又很快恢复了平衡,海浪托着他缓缓离岸。不死川看了看脚下的木桨,心想这到底有啥用。水面上的光线更加强烈,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。船摇摇晃晃,像幼时的摇篮,摇得他昏昏欲睡。不知漂了多久,他突然发现他已经看不到岸了。
不死川本能地恐惧起来,因为他和海相比实在太过渺小了。可就在这时,眼前出现了一块小小的礁石。他的船竟主动朝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陆地慢慢靠近了,最后搁浅在了暗礁上。他艰难地淌过海水,爬上礁石,坐在顶端平坦的石面上——这个过程花了很久很久。他也很久没有如此疲惫过了,准备先眯一会儿再做打算。刚脱下湿透的鞋袜,不死川就看到一颗人头远远地漂了过来。
他很快认出来了,这是富冈义勇的人头,正随着海面的起伏向他漂来。纵然杀了很多年的恶鬼,这个猎奇的场景也算是相当有冲击力,不死川怀疑自己是因为太过疲惫,从而出现幻觉了。他揉了揉眼睛,又掐了把自己的手背,千真万确,那是富冈义勇的人头。
不死川吓出一身冷汗,第一反应是想逃跑,但四面都是海,他无处可逃。头漂得更近了,在礁石的边缘缓缓上升,那人裸露的上半身呈现在他面前,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,右臂是完整的,握着一个巨大的海螺壳。他又开始怀疑这是他下地狱后的幻觉。如果他还活着,为什么会见到死人?
那颗头上的嘴问:“不死川,你不认识我了吗?”
不死川也问:“你是谁,为什么长着富冈义勇的脸?”
那人回答道:“我就是富冈义勇。我死后变成了一条鱼。鬼杀队的大家死后都变成了鱼。”
话毕,对方猛地扎进水里,变成了一条银色的鲑鱼,海螺壳盈盈地漂在海面上。鲑鱼游了几圈后一个打挺,上半身又变回了人形,不死川看到了他银色的鱼尾。富冈义勇变成了一条人鱼,不死川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力气笑了。但几滴海水随着对方的动作溅进了他的嘴里,腥咸的味道真实得让人害怕。
“不死川想变成什么鱼?”富冈又问。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已经告诉你了,鬼杀队的大家死后都变成了鱼。你都看到我的鱼尾了,还不相信吗?”富冈说,“我给他们讲了很多你旅行的故事,但他们都没听够。如果你能亲自来讲就好了。”
不死川的理性告诉他,现在必须立刻接受这个事实,否则他在过去二十五年里搭建起的认知将会迅速崩塌,他要发疯了。
“那你告诉我,玄弥变成了什么鱼?”
“鲟鱼。”
不死川无声地笑起来。因为尸骨无存,所以想要庞大的身体;因为死去时太年轻,所以想要漫长的寿命。玄弥果然还是个小孩子。
“他说,只要活得够久,就一定能等到你。只要长得够大,你就一定能找到他。”
不死川又开始怀疑,眼前的怪物是为了哄骗自己才编了这些胡话,好趁他不备时将他生吞活剥了。他低下头沉默了半晌,一边用余光偷偷戒备,可自称富冈义勇的鱼怪什么都没做,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。不死川又问:“大家都过得开心吗?”
富冈说,我不知道,反正我挺开心的。伊黑和甘露寺看起来也很开心,但时透有时似乎很难过。他有一次说,还是更想和哥哥待在一起。
“所以啊不死川,你到底想变成什么鱼?”
富冈把手臂叠放在礁石上,又把下巴搁在手臂上,抬眼望着他。他俯视着这张好奇而急切的面孔,突然觉得这就是真正的富冈义勇,已经无需再怀疑了,因为一年前他登上火车的时候,富冈也是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。不死川只觉得心里无限愧疚,他在离开时许下两个诺言,一个都没有兑现,现在该给对方道歉才对。
“那我变成鳗鱼。我没有按约定回请你吃鳗鱼饭,之后让你把我吃了,作为我的补偿,好不好?”
富冈摇摇头说:“没事,其实我在生日那天已经什么都吃不下了。虽然生腌鳗鱼也很好吃,但请不要考虑我的因素,成为你自己想成为的鱼吧。”
“行吧……那你为什么要变成鲑鱼?”
“因为好吃。”
“你这么好吃,不怕别的鱼把你吃了吗?”
“不死川,我以前是水柱,没有任何一条鱼能在水里追上我。”
不死川怀疑富冈义勇使用了激将法,暗示自己也可以变成鲑鱼与他一决高下,索性表态:“那我也变成鲑鱼。”
“你应该有自己的想法。”对方依然不满意,“你是在害怕变成鱼吗,不死川?”
“有什么好怕的?”
“那就好。”他看起来如释重负,“你什么都不用担心。如果你在这里变成了鱼,我会把你原本的身体送回岸边。”
“用不着这么费劲,沉在海底也挺好。如果你们喜欢吃,就把我的身体吃了吧。”
富冈又摇摇头:“我的姐姐被鬼吃了,锖兔也被鬼吃了。除了几块布料,他们什么都没留下。”
不死川于是又想起了玄弥,想起了妈妈,还想起了主公。对方接着说:“所以我一定要把你送回去。这对活着的人来说是一种慰藉。”
“但是啊富冈,你为什么断定我明天会死?”他说,“你没有逃过斑纹的诅咒,我可不一定。”
“我也希望这样。”富冈义勇笑了,“我希望炭治郎也如此。那样的话,我就送活着的你回去。”
两人说着话,天色渐渐暗下来,快到黄昏时分了。富冈问:“你还有什么遗憾,或是想做的事吗?我会尽量帮你。”
不死川仰起头。视野内除了海,就只有天空。天际线是圆的,天是圆的,海是圆的,让他想起了抛锚的火车与无边的原野。而此刻的他正处于一座真正的孤岛之上,船桨就是他的日轮刀。他想起醉醺醺的天地,落日茫茫,月亮在他的身体里穿行。那封未曾寄出的信中所描绘的一切,即将在他们眼前重新上演。信封化作帷幕,信纸搭成舞台,黑墨拥有了颜色,将要泼洒在海与天织就的画布之上。那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想向富冈义勇诉说与分享的光景。
于是不死川实弥说:“我想和你一起看今天的日落。”
Chapter 4
宇髓急坏了,不死川失踪了。他知道对方偶尔会出去走走,但天黑前一定会回来和他们一起吃晚饭,从没让他们等过。肌肉老鼠倾巢而出,试图搜索每一丝与不死川实弥相关的线索,当他追踪到那位扔掉独木舟的渔民时,对方正在自己海边的棚屋里聚精会神地打造新独木舟。
宇髓问了下情况,心已经凉了大半。渔民很自责,说那时太心急了,早该问他拿船用来做什么。那小艇是大船在渔场停留时协助放网收网、布置渔具用的,根本不适合直接在海上航行,更何况他扔掉的那条已经快散架了。可现在实在太晚了,只能等天亮再去他扔船的位置看看,请先在自己的屋子里将就一夜吧。满潮大约在明早的日出时分,所有离开海岸的东西只要没有沉下去,全都会在那时候回来。
不死川实弥,或许会和他的弟弟不死川玄弥一样,什么都没能留下。海浪带着钝痛的回音,一下下敲击在耳膜上,宇髓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也无法入睡。他突然听到了号角声。自己一定是太绝望了,出现幻听了,他想。
然而这时,渔民在黑暗中问他,您听到螺号声了吗?宇髓回答,我听到了。渔民自言自语,现在怎么会有人吹螺号?宇髓知道为什么:对方太过自责,自己太过绝望,他们两个都出现幻听了,他们两个都疯了。
他们在日出前赶到了昨天渔民与不死川相遇的地方。潮水早已平等地将昨天留下的所有痕迹抹平,就好像亘古以来从未有人踏足这片海滩。这时太阳升起来了,他们看到一个黑点从天际线处漂流而来,宇髓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。哪怕是一件衣服也好,他想。
黑点漂得近了些,那是一艘小船,船上坐着一个人。
渔民揉了揉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。这样的小船根本无法抵挡夜间的风浪,如果真是不死川实弥和他扔掉的破船,今早能回来的最多只有几块木板和两只鞋。两人呆呆地望着,谁都没有动,也没有说话。只有海鸟鸣叫,船越漂越近,轻轻地搁浅在滩涂上。
宇髓冲到了船边。船上坐着不死川实弥的尸体,双手扶在船舷上,表情很平静,就像睡着了一样,衣服和头发带着海水的潮气,船桨平摆在脚下。渔民看见两头白发在海风中翻飞,轮廓的边缘被光线晕染得很柔和,连朝阳都显得不那么刺眼了。
“生日快乐,不死川实弥。”宇髓说。